孔雀东南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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佚名

原文:

汉末建安中,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,为仲卿母所遣,自誓不嫁。其家逼之,乃投水而死。
仲卿闻之,亦自缢于庭树。
时人伤之,为诗云尔。

孔雀东南飞,五里一徘徊。
“十三能织素,十四学裁衣。
十五弹箜篌,十六诵诗书。
十七为君妇,心中常苦悲。
君既为府吏,守节情不移。
贱妾留空房,相见常日稀。
鸡鸣入机织,夜夜不得息。
三日断五匹,大人故嫌迟。
非为织作迟,君家妇难为!
妾不堪驱使,徒留无所施。
便可白公姥,及时相遣归。”

府吏得闻之,堂上启阿母:“儿已薄禄相,幸复得此妇。
结发同枕席,黄泉共为友。
共事二三年,始尔未为久。
女行无偏斜,何意致不厚。”

阿母谓府吏:“何乃太区区!
此妇无礼节,举动自专由。
吾意久怀忿,汝岂得自由!
东家有贤女,自名秦罗敷。
可怜体无比,阿母为汝求。
便可速遣之,遣去慎莫留!”

府吏长跪告:“伏惟启阿母。
今若遣此妇,终老不复取!”

阿母得闻之,槌床便大怒:“小子无所畏,何敢助妇语!
吾已失恩义,会不相从许!”

府吏默无声,再拜还入户。
举言谓新妇,哽咽不能语:“我自不驱卿,逼迫有阿母。
卿但暂还家,吾今且报府。
不久当归还,还必相迎取。
以此下心意,慎勿违吾语。”

新妇谓府吏:“勿复重纷纭。
往昔初阳岁,谢家来贵门。
奉事循公姥,进止敢自专?
昼夜勤作息,伶俜萦苦辛。
谓言无罪过,供养卒大恩;仍更被驱遣,何言复来还!
妾有绣腰襦,葳蕤自生光;红罗复斗帐,四角垂香囊;箱帘六七十,绿碧青丝绳,物物各自异,种种在其中。
人贱物亦鄙,不足迎后人,留待作遗施,于今无会因。
时时为安慰,久久莫相忘!”

鸡鸣外欲曙,新妇起严妆。
著我绣夹裙,事事四五通。
足下蹑丝履,头上玳瑁光。
腰若流纨素,耳著明月珰。
指如削葱根,口如含朱丹。
纤纤作细步,精妙世无双。

上堂拜阿母,阿母怒不止。“昔作女儿时,生小出野里。
本自无教训,兼愧贵家子。
受母钱帛多,不堪母驱使。
今日还家去,念母劳家里。”却与小姑别,泪落连珠子。“新妇初来时,小姑始扶床;今日被驱遣,小姑如我长。
勤心养公姥,好自相扶将。
初七及下九,嬉戏莫相忘。”出门登车去,涕落百余行。

府吏马在前,新妇车在后。
隐隐何甸甸,俱会大道口。
下马入车中,低头共耳语:“誓不相隔卿,且暂还家去。
吾今且赴府,不久当还归。誓天不相负!”

新妇谓府吏:“感君区区怀!
君既若见录,不久望君来。
君当作磐石,妾当作蒲苇。
蒲苇纫如丝,磐石无转移。
我有亲父兄,性行暴如雷,恐不任我意,逆以煎我怀。”举手长劳劳,二情同依依。

入门上家堂,进退无颜仪。
阿母大拊掌,不图子自归:“十三教汝织,十四能裁衣,十五弹箜篌,十六知礼仪,十七遣汝嫁,谓言无誓违。
汝今何罪过,不迎而自归?”兰芝惭阿母:“儿实无罪过。”阿母大悲摧。

还家十余日,县令遣媒来。
云有第三郎,窈窕世无双。
年始十八九,便言多令才。

阿母谓阿女:“汝可去应之。”

阿女含泪答:“兰芝初还时,府吏见丁宁,结誓不别离。
今日违情义,恐此事非奇。
自可断来信,徐徐更谓之。”

阿母白媒人:“贫贱有此女,始适还家门。
不堪吏人妇,岂合令郎君?
幸可广问讯,不得便相许。”

媒人去数日,寻遣丞请还,说有兰家女,承籍有宦官。
云有第五郎,娇逸未有婚。
遣丞为媒人,主簿通语言。
直说太守家,有此令郎君,既欲结大义,故遣来贵门。

阿母谢媒人:“女子先有誓,老姥岂敢言!”

阿兄得闻之,怅然心中烦。
举言谓阿妹:“作计何不量!
先嫁得府吏,后嫁得郎君。
否泰如天地,足以荣汝身。
不嫁义郎体,其往欲何云?”

兰芝仰头答:“理实如兄言。
谢家事夫婿,中道还兄门。
处分适兄意,那得自任专!
虽与府吏要,渠会永无缘。
登即相许和,便可作婚姻。”
媒人下床去。诺诺复尔尔。
还部白府君:“下官奉使命,言谈大有缘。”府君得闻之,心中大欢喜。
视历复开书,便利此月内,六合正相应。
良吉三十日,今已二十七,卿可去成婚。
交语速装束,络绎如浮云。
青雀白鹄舫,四角龙子幡。
婀娜随风转,金车玉作轮。
踯躅青骢马,流苏金镂鞍。
赍钱三百万,皆用青丝穿。
杂彩三百匹,交广市鲑珍。
从人四五百,郁郁登郡门。

阿母谓阿女:“适得府君书,明日来迎汝。
何不作衣裳?莫令事不举!”
阿女默无声,手巾掩口啼,泪落便如泻。
移我琉璃榻,出置前窗下。
左手持刀尺,右手执绫罗。
朝成绣夹裙,晚成单罗衫。
晻晻日欲暝,愁思出门啼。

府吏闻此变,因求假暂归。
未至二三里,摧藏马悲哀。
新妇识马声,蹑履相逢迎。
怅然遥相望,知是故人来。
举手拍马鞍,嗟叹使心伤:“自君别我后,人事不可量。
果不如先愿,又非君所详。
我有亲父母,逼迫兼弟兄。
以我应他人,君还何所望!”

府吏谓新妇:“贺卿得高迁!
磐石方且厚,可以卒千年;蒲苇一时纫,便作旦夕间。
卿当日胜贵,吾独向黄泉!”

新妇谓府吏:“何意出此言!
同是被逼迫,君尔妾亦然。
黄泉下相见,勿违今日言!”执手分道去,各各还家门。
生人作死别,恨恨那可论?
念与世间辞,千万不复全!

府吏还家去,上堂拜阿母:“今日大风寒,寒风摧树木,严霜结庭兰。
儿今日冥冥,令母在后单。
故作不良计,勿复怨鬼神!
命如南山石,四体康且直!”

阿母得闻之,零泪应声落:“汝是大家子,仕宦于台阁。
慎勿为妇死,贵贱情何薄!
东家有贤女,窈窕艳城郭,阿母为汝求,便复在旦夕。”

府吏再拜还,长叹空房中,作计乃尔立。
转头向户里,渐见愁煎迫。

其日牛马嘶,新妇入青庐。
奄奄黄昏后,寂寂人定初。“我命绝今日,魂去尸长留!”揽裙脱丝履,举身赴清池。

府吏闻此事,心知长别离。
徘徊庭树下,自挂东南枝。

两家求合葬,合葬华山傍。
东西植松柏,左右种梧桐。
枝枝相覆盖,叶叶相交通。
中有双飞鸟,自名为鸳鸯。
仰头相向鸣,夜夜达五更。
行人驻足听,寡妇起彷徨。
多谢后世人,戒之慎勿忘。

原文拼音(仅供参考):

汉[hàn]末[]建[jiàn]安[ān]中[zhōng],庐[]江[jiāng]府[]小[xiǎo]吏[]焦[jiāo]仲[zhòng]卿[qīng]妻[]刘[liú]氏[shì],为[wèi]仲[zhòng]卿[qīng]母[]所[suǒ]遣[qiǎn],自[]誓[shì]不[]嫁[jià]。其[]家[jiā]逼[]之[zhī],乃[nǎi]投[tóu]水[shuǐ]而[ér]死[]。
仲[zhòng]卿[qīng]闻[wén]之[zhī],亦[]自[]缢[]于[]庭[tíng]树[shù]。
时[shí]人[rén]伤[shāng]之[zhī],为[wèi]诗[shī]云[yún]尔[ěr]。

孔[kǒng]雀[què]东[dōng]南[nán]飞[fēi],五[]里[]一[]徘[pái]徊[huái]。
“十[shí]三[sān]能[néng]织[zhī]素[],十[shí]四[]学[xué]裁[cái]衣[]。
十[shí]五[]弹[tán]箜[kōng]篌[hóu],十[shí]六[liù]诵[sòng]诗[shī]书[shū]。
十[shí]七[]为[wèi]君[jūn]妇[],心[xīn]中[zhōng]常[cháng]苦[]悲[bēi]。
君[jūn]既[]为[wèi]府[]吏[],守[shǒu]节[jié]情[qíng]不[]移[]。
贱[jiàn]妾[qiè]留[liú]空[kōng]房[fáng],相[xiāng]见[jiàn]常[cháng]日[]稀[]。
鸡[]鸣[míng]入[]机[]织[zhī],夜[]夜[]不[]得[]息[]。
三[sān]日[]断[duàn]五[]匹[],大[]人[rén]故[]嫌[xián]迟[chí]。
非[fēi]为[wèi]织[zhī]作[zuò]迟[chí],君[jūn]家[jiā]妇[]难[nán]为[wèi]!
妾[qiè]不[]堪[kān]驱[]使[shǐ],徒[]留[liú]无[]所[suǒ]施[shī]。
便[biàn]可[]白[bái]公[gōng]姥[lǎo],及[]时[shí]相[xiāng]遣[qiǎn]归[guī]。”

府[]吏[]得[]闻[wén]之[zhī],堂[táng]上[shàng]启[]阿[ā]母[]:“儿[ér]已[]薄[báo]禄[]相[xiāng],幸[xìng]复[]得[]此[]妇[]。
结[jié]发[]同[tóng]枕[zhěn]席[],黄[huáng]泉[quán]共[gòng]为[wèi]友[yǒu]。
共[gòng]事[shì]二[èr]三[sān]年[nián],始[shǐ]尔[ěr]未[wèi]为[wèi]久[jiǔ]。
女[]行[xíng]无[]偏[piān]斜[xié],何[]意[]致[zhì]不[]厚[hòu]。”

阿[ā]母[]谓[wèi]府[]吏[]:“何[]乃[nǎi]太[tài]区[]区[]!
此[]妇[]无[]礼[]节[jié],举[]动[dòng]自[]专[zhuān]由[yóu]。
吾[]意[]久[jiǔ]怀[huái]忿[fèn],汝[]岂[]得[]自[]由[yóu]!
东[dōng]家[jiā]有[yǒu]贤[xián]女[],自[]名[míng]秦[qín]罗[luó]敷[]。
可[]怜[lián]体[]无[]比[],阿[ā]母[]为[wèi]汝[]求[qiú]。
便[biàn]可[]速[]遣[qiǎn]之[zhī],遣[qiǎn]去[]慎[shèn]莫[]留[liú]!”

府[]吏[]长[cháng]跪[guì]告[gào]:“伏[]惟[wéi]启[]阿[ā]母[]。
今[jīn]若[ruò]遣[qiǎn]此[]妇[],终[zhōng]老[lǎo]不[]复[]取[]!”

阿[ā]母[]得[]闻[wén]之[zhī],槌[chuí]床[chuáng]便[biàn]大[]怒[]:“小[xiǎo]子[]无[]所[suǒ]畏[wèi],何[]敢[gǎn]助[zhù]妇[]语[]!
吾[]已[]失[shī]恩[ēn]义[],会[huì]不[]相[xiāng]从[cóng]许[]!”

府[]吏[]默[]无[]声[shēng],再[zài]拜[bài]还[hái]入[]户[]。
举[]言[yán]谓[wèi]新[xīn]妇[],哽[gěng]咽[yàn]不[]能[néng]语[]:“我[]自[]不[]驱[]卿[qīng],逼[]迫[]有[yǒu]阿[ā]母[]。
卿[qīng]但[dàn]暂[zàn]还[hái]家[jiā],吾[]今[jīn]且[qiě]报[bào]府[]。
不[]久[jiǔ]当[dāng]归[guī]还[hái],还[hái]必[]相[xiāng]迎[yíng]取[]。
以[]此[]下[xià]心[xīn]意[],慎[shèn]勿[]违[wéi]吾[]语[]。”

新[xīn]妇[]谓[wèi]府[]吏[]:“勿[]复[]重[zhòng]纷[fēn]纭[yún]。
往[wǎng]昔[]初[chū]阳[yáng]岁[suì],谢[xiè]家[jiā]来[lái]贵[guì]门[mén]。
奉[fèng]事[shì]循[xún]公[gōng]姥[lǎo],进[jìn]止[zhǐ]敢[gǎn]自[]专[zhuān]?
昼[zhòu]夜[]勤[qín]作[zuò]息[],伶[líng]俜[pīng]萦[yíng]苦[]辛[xīn]。
谓[wèi]言[yán]无[]罪[zuì]过[guò],供[gòng]养[yǎng]卒[]大[]恩[ēn];仍[réng]更[gèng]被[bèi]驱[]遣[qiǎn],何[]言[yán]复[]来[lái]还[hái]!
妾[qiè]有[yǒu]绣[xiù]腰[yāo]襦[],葳[wēi]蕤[ruí]自[]生[shēng]光[guāng];红[hóng]罗[luó]复[]斗[dòu]帐[zhàng],四[]角[jiǎo]垂[chuí]香[xiāng]囊[náng];箱[xiāng]帘[lián]六[liù]七[]十[shí],绿[]碧[]青[qīng]丝[]绳[shéng],物[]物[]各[]自[]异[],种[zhǒng]种[zhǒng]在[zài]其[]中[zhōng]。
人[rén]贱[jiàn]物[]亦[]鄙[],不[]足[]迎[yíng]后[hòu]人[rén],留[liú]待[dài]作[zuò]遗[]施[shī],于[]今[jīn]无[]会[huì]因[yīn]。
时[shí]时[shí]为[wèi]安[ān]慰[wèi],久[jiǔ]久[jiǔ]莫[]相[xiāng]忘[wàng]!”

鸡[]鸣[míng]外[wài]欲[]曙[shǔ],新[xīn]妇[]起[]严[yán]妆[zhuāng]。
著[zhù]我[]绣[xiù]夹[jiá]裙[qún],事[shì]事[shì]四[]五[]通[tōng]。
足[]下[xià]蹑[niè]丝[]履[],头[tóu]上[shàng]玳[dài]瑁[mào]光[guāng]。
腰[yāo]若[ruò]流[liú]纨[wán]素[],耳[ěr]著[zhù]明[míng]月[yuè]珰[dāng]。
指[zhǐ]如[]削[xiāo]葱[cōng]根[gēn],口[kǒu]如[]含[hán]朱[zhū]丹[dān]。
纤[xiān]纤[xiān]作[zuò]细[]步[],精[jīng]妙[miào]世[shì]无[]双[shuāng]。

上[shàng]堂[táng]拜[bài]阿[ā]母[],阿[ā]母[]怒[]不[]止[zhǐ]。“昔[]作[zuò]女[]儿[ér]时[shí],生[shēng]小[xiǎo]出[chū]野[]里[]。
本[běn]自[]无[]教[jiào]训[xùn],兼[jiān]愧[kuì]贵[guì]家[jiā]子[]。
受[shòu]母[]钱[qián]帛[]多[duō],不[]堪[kān]母[]驱[]使[shǐ]。
今[jīn]日[]还[hái]家[jiā]去[],念[niàn]母[]劳[láo]家[jiā]里[]。”却[què]与[]小[xiǎo]姑[]别[bié],泪[lèi]落[luò]连[lián]珠[zhū]子[]。“新[xīn]妇[]初[chū]来[lái]时[shí],小[xiǎo]姑[]始[shǐ]扶[]床[chuáng];今[jīn]日[]被[bèi]驱[]遣[qiǎn],小[xiǎo]姑[]如[]我[]长[cháng]。
勤[qín]心[xīn]养[yǎng]公[gōng]姥[lǎo],好[hǎo]自[]相[xiāng]扶[]将[jiāng]。
初[chū]七[]及[]下[xià]九[jiǔ],嬉[]戏[]莫[]相[xiāng]忘[wàng]。”出[chū]门[mén]登[dēng]车[chē]去[],涕[]落[luò]百[bǎi]余[]行[xíng]。

府[]吏[]马[]在[zài]前[qián],新[xīn]妇[]车[chē]在[zài]后[hòu]。
隐[yǐn]隐[yǐn]何[]甸[diàn]甸[diàn],俱[]会[huì]大[]道[dào]口[kǒu]。
下[xià]马[]入[]车[chē]中[zhōng],低[]头[tóu]共[gòng]耳[ěr]语[]:“誓[shì]不[]相[xiāng]隔[]卿[qīng],且[qiě]暂[zàn]还[hái]家[jiā]去[]。
吾[]今[jīn]且[qiě]赴[]府[],不[]久[jiǔ]当[dāng]还[hái]归[guī]。誓[shì]天[tiān]不[]相[xiāng]负[]!”

新[xīn]妇[]谓[wèi]府[]吏[]:“感[gǎn]君[jūn]区[]区[]怀[huái]!
君[jūn]既[]若[ruò]见[jiàn]录[],不[]久[jiǔ]望[wàng]君[jūn]来[lái]。
君[jūn]当[dāng]作[zuò]磐[pán]石[shí],妾[qiè]当[dāng]作[zuò]蒲[]苇[wěi]。
蒲[]苇[wěi]纫[rèn]如[]丝[],磐[pán]石[shí]无[]转[zhuǎn]移[]。
我[]有[yǒu]亲[qīn]父[]兄[xiōng],性[xìng]行[xíng]暴[bào]如[]雷[léi],恐[kǒng]不[]任[rèn]我[]意[],逆[]以[]煎[jiān]我[]怀[huái]。”举[]手[shǒu]长[cháng]劳[láo]劳[láo],二[èr]情[qíng]同[tóng]依[]依[]。

入[]门[mén]上[shàng]家[jiā]堂[táng],进[jìn]退[tuì]无[]颜[yán]仪[]。
阿[ā]母[]大[]拊[]掌[zhǎng],不[]图[]子[]自[]归[guī]:“十[shí]三[sān]教[jiào]汝[]织[zhī],十[shí]四[]能[néng]裁[cái]衣[],十[shí]五[]弹[tán]箜[kōng]篌[hóu],十[shí]六[liù]知[zhī]礼[]仪[],十[shí]七[]遣[qiǎn]汝[]嫁[jià],谓[wèi]言[yán]无[]誓[shì]违[wéi]。
汝[]今[jīn]何[]罪[zuì]过[guò],不[]迎[yíng]而[ér]自[]归[guī]?”兰[lán]芝[zhī]惭[cán]阿[ā]母[]:“儿[ér]实[shí]无[]罪[zuì]过[guò]。”阿[ā]母[]大[]悲[bēi]摧[cuī]。

还[hái]家[jiā]十[shí]余[]日[],县[xiàn]令[lìng]遣[qiǎn]媒[méi]来[lái]。
云[yún]有[yǒu]第[]三[sān]郎[láng],窈[yǎo]窕[tiǎo]世[shì]无[]双[shuāng]。
年[nián]始[shǐ]十[shí]八[]九[jiǔ],便[biàn]言[yán]多[duō]令[lìng]才[cái]。

阿[ā]母[]谓[wèi]阿[ā]女[]:“汝[]可[]去[]应[yīng]之[zhī]。”

阿[ā]女[]含[hán]泪[lèi]答[]:“兰[lán]芝[zhī]初[chū]还[hái]时[shí],府[]吏[]见[jiàn]丁[dīng]宁[níng],结[jié]誓[shì]不[]别[bié]离[]。
今[jīn]日[]违[wéi]情[qíng]义[],恐[kǒng]此[]事[shì]非[fēi]奇[]。
自[]可[]断[duàn]来[lái]信[xìn],徐[]徐[]更[gèng]谓[wèi]之[zhī]。”

阿[ā]母[]白[bái]媒[méi]人[rén]:“贫[pín]贱[jiàn]有[yǒu]此[]女[],始[shǐ]适[shì]还[hái]家[jiā]门[mén]。
不[]堪[kān]吏[]人[rén]妇[],岂[]合[]令[lìng]郎[láng]君[jūn]?
幸[xìng]可[]广[guǎng]问[wèn]讯[xùn],不[]得[]便[biàn]相[xiāng]许[]。”

媒[méi]人[rén]去[]数[shǔ]日[],寻[xún]遣[qiǎn]丞[chéng]请[qǐng]还[hái],说[shuō]有[yǒu]兰[lán]家[jiā]女[],承[chéng]籍[]有[yǒu]宦[huàn]官[guān]。
云[yún]有[yǒu]第[]五[]郎[láng],娇[jiāo]逸[]未[wèi]有[yǒu]婚[hūn]。
遣[qiǎn]丞[chéng]为[wèi]媒[méi]人[rén],主[zhǔ]簿[]通[tōng]语[]言[yán]。
直[zhí]说[shuō]太[tài]守[shǒu]家[jiā],有[yǒu]此[]令[lìng]郎[láng]君[jūn],既[]欲[]结[jié]大[]义[],故[]遣[qiǎn]来[lái]贵[guì]门[mén]。

阿[ā]母[]谢[xiè]媒[méi]人[rén]:“女[]子[]先[xiān]有[yǒu]誓[shì],老[lǎo]姥[lǎo]岂[]敢[gǎn]言[yán]!”

阿[ā]兄[xiōng]得[]闻[wén]之[zhī],怅[chàng]然[rán]心[xīn]中[zhōng]烦[fán]。
举[]言[yán]谓[wèi]阿[ā]妹[mèi]:“作[zuò]计[]何[]不[]量[liàng]!
先[xiān]嫁[jià]得[]府[]吏[],后[hòu]嫁[jià]得[]郎[láng]君[jūn]。
否[fǒu]泰[tài]如[]天[tiān]地[],足[]以[]荣[róng]汝[]身[shēn]。
不[]嫁[jià]义[]郎[láng]体[],其[]往[wǎng]欲[]何[]云[yún]?”

兰[lán]芝[zhī]仰[yǎng]头[tóu]答[]:“理[]实[shí]如[]兄[xiōng]言[yán]。
谢[xiè]家[jiā]事[shì]夫[]婿[],中[zhōng]道[dào]还[hái]兄[xiōng]门[mén]。
处[chù]分[fēn]适[shì]兄[xiōng]意[],那[]得[]自[]任[rèn]专[zhuān]!
虽[suī]与[]府[]吏[]要[yào],渠[]会[huì]永[yǒng]无[]缘[yuán]。
登[dēng]即[]相[xiāng]许[]和[],便[biàn]可[]作[zuò]婚[hūn]姻[yīn]。”
媒[méi]人[rén]下[xià]床[chuáng]去[]。诺[nuò]诺[nuò]复[]尔[ěr]尔[ěr]。
还[hái]部[]白[bái]府[]君[jūn]:“下[xià]官[guān]奉[fèng]使[shǐ]命[mìng],言[yán]谈[tán]大[]有[yǒu]缘[yuán]。”府[]君[jūn]得[]闻[wén]之[zhī],心[xīn]中[zhōng]大[]欢[huān]喜[]。
视[shì]历[]复[]开[kāi]书[shū],便[biàn]利[]此[]月[yuè]内[nèi],六[liù]合[]正[zhèng]相[xiāng]应[yīng]。
良[liáng]吉[]三[sān]十[shí]日[],今[jīn]已[]二[èr]十[shí]七[],卿[qīng]可[]去[]成[chéng]婚[hūn]。
交[jiāo]语[]速[]装[zhuāng]束[shù],络[luò]绎[]如[]浮[]云[yún]。
青[qīng]雀[què]白[bái]鹄[]舫[fǎng],四[]角[jiǎo]龙[lóng]子[]幡[fān]。
婀[ē]娜[nuó]随[suí]风[fēng]转[zhuǎn],金[jīn]车[chē]玉[]作[zuò]轮[lún]。
踯[zhí]躅[zhú]青[qīng]骢[cōng]马[],流[liú]苏[]金[jīn]镂[lòu]鞍[ān]。
赍[]钱[qián]三[sān]百[bǎi]万[wàn],皆[jiē]用[yòng]青[qīng]丝[]穿[chuān]。
杂[]彩[cǎi]三[sān]百[bǎi]匹[],交[jiāo]广[guǎng]市[shì]鲑[guī]珍[zhēn]。
从[cóng]人[rén]四[]五[]百[bǎi],郁[]郁[]登[dēng]郡[jùn]门[mén]。

阿[ā]母[]谓[wèi]阿[ā]女[]:“适[shì]得[]府[]君[jūn]书[shū],明[míng]日[]来[lái]迎[yíng]汝[]。
何[]不[]作[zuò]衣[]裳[cháng]?莫[]令[lìng]事[shì]不[]举[]!”
阿[ā]女[]默[]无[]声[shēng],手[shǒu]巾[jīn]掩[yǎn]口[kǒu]啼[],泪[lèi]落[luò]便[biàn]如[]泻[xiè]。
移[]我[]琉[liú]璃[]榻[],出[chū]置[zhì]前[qián]窗[chuāng]下[xià]。
左[zuǒ]手[shǒu]持[chí]刀[dāo]尺[chǐ],右[yòu]手[shǒu]执[zhí]绫[líng]罗[luó]。
朝[cháo]成[chéng]绣[xiù]夹[jiá]裙[qún],晚[wǎn]成[chéng]单[dān]罗[luó]衫[shān]。
晻[àn]晻[àn]日[]欲[]暝[míng],愁[chóu]思[]出[chū]门[mén]啼[]。

府[]吏[]闻[wén]此[]变[biàn],因[yīn]求[qiú]假[jiǎ]暂[zàn]归[guī]。
未[wèi]至[zhì]二[èr]三[sān]里[],摧[cuī]藏[cáng]马[]悲[bēi]哀[āi]。
新[xīn]妇[]识[shí]马[]声[shēng],蹑[niè]履[]相[xiāng]逢[féng]迎[yíng]。
怅[chàng]然[rán]遥[yáo]相[xiāng]望[wàng],知[zhī]是[shì]故[]人[rén]来[lái]。
举[]手[shǒu]拍[pāi]马[]鞍[ān],嗟[jiē]叹[tàn]使[shǐ]心[xīn]伤[shāng]:“自[]君[jūn]别[bié]我[]后[hòu],人[rén]事[shì]不[]可[]量[liàng]。
果[guǒ]不[]如[]先[xiān]愿[yuàn],又[yòu]非[fēi]君[jūn]所[suǒ]详[xiáng]。
我[]有[yǒu]亲[qīn]父[]母[],逼[]迫[]兼[jiān]弟[]兄[xiōng]。
以[]我[]应[yīng]他[]人[rén],君[jūn]还[hái]何[]所[suǒ]望[wàng]!”

府[]吏[]谓[wèi]新[xīn]妇[]:“贺[]卿[qīng]得[]高[gāo]迁[qiān]!
磐[pán]石[shí]方[fāng]且[qiě]厚[hòu],可[]以[]卒[]千[qiān]年[nián];蒲[]苇[wěi]一[]时[shí]纫[rèn],便[biàn]作[zuò]旦[dàn]夕[]间[jiān]。
卿[qīng]当[dāng]日[]胜[shèng]贵[guì],吾[]独[]向[xiàng]黄[huáng]泉[quán]!”

新[xīn]妇[]谓[wèi]府[]吏[]:“何[]意[]出[chū]此[]言[yán]!
同[tóng]是[shì]被[bèi]逼[]迫[],君[jūn]尔[ěr]妾[qiè]亦[]然[rán]。
黄[huáng]泉[quán]下[xià]相[xiāng]见[jiàn],勿[]违[wéi]今[jīn]日[]言[yán]!”执[zhí]手[shǒu]分[fēn]道[dào]去[],各[]各[]还[hái]家[jiā]门[mén]。
生[shēng]人[rén]作[zuò]死[]别[bié],恨[hèn]恨[hèn]那[]可[]论[lùn]?
念[niàn]与[]世[shì]间[jiān]辞[],千[qiān]万[wàn]不[]复[]全[quán]!

府[]吏[]还[hái]家[jiā]去[],上[shàng]堂[táng]拜[bài]阿[ā]母[]:“今[jīn]日[]大[]风[fēng]寒[hán],寒[hán]风[fēng]摧[cuī]树[shù]木[],严[yán]霜[shuāng]结[jié]庭[tíng]兰[lán]。
儿[ér]今[jīn]日[]冥[míng]冥[míng],令[lìng]母[]在[zài]后[hòu]单[dān]。
故[]作[zuò]不[]良[liáng]计[],勿[]复[]怨[yuàn]鬼[guǐ]神[shén]!
命[mìng]如[]南[nán]山[shān]石[shí],四[]体[]康[kāng]且[qiě]直[zhí]!”

阿[ā]母[]得[]闻[wén]之[zhī],零[líng]泪[lèi]应[yīng]声[shēng]落[luò]:“汝[]是[shì]大[]家[jiā]子[],仕[shì]宦[huàn]于[]台[tái]阁[]。
慎[shèn]勿[]为[wèi]妇[]死[],贵[guì]贱[jiàn]情[qíng]何[]薄[báo]!
东[dōng]家[jiā]有[yǒu]贤[xián]女[],窈[yǎo]窕[tiǎo]艳[yàn]城[chéng]郭[guō],阿[ā]母[]为[wèi]汝[]求[qiú],便[biàn]复[]在[zài]旦[dàn]夕[]。”

府[]吏[]再[zài]拜[bài]还[hái],长[cháng]叹[tàn]空[kōng]房[fáng]中[zhōng],作[zuò]计[]乃[nǎi]尔[ěr]立[]。
转[zhuǎn]头[tóu]向[xiàng]户[]里[],渐[jiàn]见[jiàn]愁[chóu]煎[jiān]迫[]。

其[]日[]牛[niú]马[]嘶[],新[xīn]妇[]入[]青[qīng]庐[]。
奄[yǎn]奄[yǎn]黄[huáng]昏[hūn]后[hòu],寂[]寂[]人[rén]定[dìng]初[chū]。“我[]命[mìng]绝[jué]今[jīn]日[],魂[hún]去[]尸[shī]长[cháng]留[liú]!”揽[lǎn]裙[qún]脱[tuō]丝[]履[],举[]身[shēn]赴[]清[qīng]池[chí]。

府[]吏[]闻[wén]此[]事[shì],心[xīn]知[zhī]长[cháng]别[bié]离[]。
徘[pái]徊[huái]庭[tíng]树[shù]下[xià],自[]挂[guà]东[dōng]南[nán]枝[zhī]。

两[liǎng]家[jiā]求[qiú]合[]葬[zàng],合[]葬[zàng]华[huá]山[shān]傍[bàng]。
东[dōng]西[]植[zhí]松[sōng]柏[bǎi],左[zuǒ]右[yòu]种[zhǒng]梧[]桐[tóng]。
枝[zhī]枝[zhī]相[xiāng]覆[]盖[gài],叶[]叶[]相[xiāng]交[jiāo]通[tōng]。
中[zhōng]有[yǒu]双[shuāng]飞[fēi]鸟[niǎo],自[]名[míng]为[wèi]鸳[yuān]鸯[yāng]。
仰[yǎng]头[tóu]相[xiāng]向[xiàng]鸣[míng],夜[]夜[]达[]五[]更[gèng]。
行[xíng]人[rén]驻[zhù]足[]听[tīng],寡[guǎ]妇[]起[]彷[páng]徨[huáng]。
多[duō]谢[xiè]后[hòu]世[shì]人[rén],戒[jiè]之[zhī]慎[shèn]勿[]忘[wàng]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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