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六年前的回忆
原文:
1927年4月28日,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。
那是父亲的被难日,离现在已经十六年了。
那年春天,父亲每天夜里回来得很晚。每天早晨,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出去了。
有时候他留在家里,埋头整理书籍和文件。我蹲在旁边,看他把书和有字的纸片投到火炉里去。
我奇怪地问他:“爹,为什么要烧掉呢?怪可惜的。”
待了一会儿,父亲才回答:“不要了就烧掉。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!”
父亲一向是慈祥的,从没有骂过我们,更没有打过我们。
我总爱向父亲问许多幼稚可笑的问题。
他不论多忙,对我的问题总是很感兴趣,总是耐心地讲给我听。
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,父亲竟这样含糊地回答我。
后来听母亲说,军阀张作霖要派人来检查。
为了避免党组织被破坏,父亲只好把一些书籍和文件烧掉。
才过了两天,果然出事了。
工友阎振三一早上街买东西,直到夜里还不见回来。
第二天父亲才知道他被抓到警察厅里去了。
我们心里都很不安,为这位工友着急。
局势越来越严峻,父亲的工作也越来越紧张。
他的朋友劝他离开北京,母亲也几次劝他。
父亲坚决地对母亲说:“不是常对你说吗?我是不能轻易离开北京的。
你要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,这里的工作多么重要。我哪能离开呢?”
母亲只好不再说什么了。
可怕的一天果然来了。4月6日的早晨,妹妹换上了新夹衣,母亲带她到儿童娱乐场去散步了。
父亲在里间屋里写字,我坐在外间的长木椅上看报。
短短的一段新闻还没看完,就听见啪,啪……几声尖锐的枪声,接着是一阵纷乱的喊叫。
“什么?爹!”我瞪着眼睛问父亲。“没有什么,不要怕。星儿,跟我到外面看看去。”
父亲不慌不忙地向外走去。
我紧跟在他身后,走出院子,暂时躲在一间僻静的小屋里。
一会儿,外面传来一阵沉重的皮鞋声。
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,用恐惧的眼光瞅了瞅父亲。
不要放走一个!”窗外响起粗暴的吼声。
穿灰制服和长筒皮靴的宪兵,穿便衣的侦探,穿黑制服的警察,一拥而入,挤满了这间小屋。
他们像一群魔鬼似的,把我们包围起来。他们每人拿着一支手枪,枪口对着父亲和我。
在军警中间,我发现了前几天被捕的工友阎振三。他的胳膊上拴着绳子,被一个肥胖的便衣侦探拉着。
那个满脸横肉的便衣侦探指着父亲问阎振三:“你认识他吗?”阎振三摇了摇头。
他那披散的长头发中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,显然是受过苦刑了。
“哼!你不认识?我可认识他。”侦探冷笑着,又吩咐他手下的那一伙,“看好,别让他自杀!”
他们仔细地把父亲全身搜了一遍。
父亲保持着他那惯有的严峻态度,没有向他们讲任何道理。
因为他明白,对他们是没有道理可讲的。
残暴的匪徒把父亲绑起来,拖走了。我也被他们带走了。
在高高的砖墙围起来的警察厅的院子里,我看见母亲和妹妹也都被带来了。
我们被关在女拘留所里。十几天过去了,我们始终没看见父亲。
有一天,我们正在啃手里的窝窝头,听见警察喊我们母女的名字,说是提审。
在法庭上,我们跟父亲见了面。父亲仍旧穿着他那件灰布旧棉袍,可是没戴眼镜。
我看到了他那乱蓬蓬的长头发下面的平静而慈祥的脸。“爹!”我忍不住喊出声来。
母亲哭了,妹妹也跟着哭起来了。“不许乱喊!”法官拿起惊堂木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。
父亲瞅了瞅我们,没有说一句话。他的神情非常安定,非常沉着。他的心被一种伟大的力量占据着。
这个力量就是他平日对我们讲的---他对于革命事业的信心“这是我的妻子。”他指着母亲说。
接着他又指了一下我和妹妹:“这是我的两个孩子。”“她是你最大的孩子吗?”法官指着我问父亲。“是的,我是最大的。”我怕父亲说出哥哥来,就这样抢着说了。
我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机智和勇敢。“不要多嘴!”法官怒气冲冲的,又拿起他面前那块木板狠狠地拍了几下。
父亲立刻就会意了,接着说:“她是我最大的孩子。
我的妻子是个乡下人,我的孩子年纪都还小,她们什么也不懂,一切都跟她们没有关系。”父亲说完了这段话,又望了望我们。
法官命令把我们押下去。我们就这样跟父亲见了一面,匆匆分别了。
想不到这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。
28日黄昏,警察叫我们收拾行李出拘留所。
我们回到家里,天已经全黑了。第二天,舅老爷到街上去买报。
他是哭着从街上回来的,手里无力地握着一份报。
我看到报上用头号字登着“李大钊等昨已执行绞刑”,立刻感到眼前蒙了一团云雾,昏倒在床上了。
母亲伤心过度,昏过去三次,每次都是刚刚叫醒又昏过去了。
过了好半天,母亲醒过来了,她低声问我:“昨天是几号?记住,昨天是你爹被害的日子。”
我又哭了,从地上捡起那张报纸,咬紧牙,又勉强看了一遍,低声对母亲说:“妈,昨天是4月28日。”
原文拼音(仅供参考):
1927年[nián]4月[yuè]28日[rì],我[wǒ]永[yǒng]远[yuǎn]忘[wàng]不[bù]了[le]那[nà]一[yī]天[tiān]。
那[nà]是[shì]父[fù]亲[qīn]的[de]被[bèi]难[nán]日[rì],离[lí]现[xiàn]在[zài]已[yǐ]经[jīng]十[shí]六[liù]年[nián]了[le]。
那[nà]年[nián]春[chūn]天[tiān],父[fù]亲[qīn]每[měi]天[tiān]夜[yè]里[lǐ]回[huí]来[lái]得[dé]很[hěn]晚[wǎn]。每[měi]天[tiān]早[zǎo]晨[chén],不[bù]知[zhī]道[dào]什[shén]么[me]时[shí]候[hòu]他[tā]又[yòu]出[chū]去[qù]了[le]。
有[yǒu]时[shí]候[hòu]他[tā]留[liú]在[zài]家[jiā]里[lǐ],埋[mái]头[tóu]整[zhěng]理[lǐ]书[shū]籍[jí]和[hé]文[wén]件[jiàn]。我[wǒ]蹲[dūn]在[zài]旁[páng]边[biān],看[kàn]他[tā]把[bǎ]书[shū]和[hé]有[yǒu]字[zì]的[de]纸[zhǐ]片[piàn]投[tóu]到[dào]火[huǒ]炉[lú]里[lǐ]去[qù]。
我[wǒ]奇[qí]怪[guài]地[dì]问[wèn]他[tā]:“爹[diē],为[wèi]什[shén]么[me]要[yào]烧[shāo]掉[diào]呢[ne]?怪[guài]可[kě]惜[xī]的[de]。”
待[dài]了[le]一[yī]会[huì]儿[ér],父[fù]亲[qīn]才[cái]回[huí]答[dá]:“不[bù]要[yào]了[le]就[jiù]烧[shāo]掉[diào]。你[nǐ]小[xiǎo]孩[hái]子[zǐ]家[jiā]知[zhī]道[dào]什[shén]么[me]!”
父[fù]亲[qīn]一[yī]向[xiàng]是[shì]慈[cí]祥[xiáng]的[de],从[cóng]没[méi]有[yǒu]骂[mà]过[guò]我[wǒ]们[mén],更[gèng]没[méi]有[yǒu]打[dǎ]过[guò]我[wǒ]们[mén]。
我[wǒ]总[zǒng]爱[ài]向[xiàng]父[fù]亲[qīn]问[wèn]许[xǔ]多[duō]幼[yòu]稚[zhì]可[kě]笑[xiào]的[de]问[wèn]题[tí]。
他[tā]不[bù]论[lùn]多[duō]忙[máng],对[duì]我[wǒ]的[de]问[wèn]题[tí]总[zǒng]是[shì]很[hěn]感[gǎn]兴[xìng]趣[qù],总[zǒng]是[shì]耐[nài]心[xīn]地[dì]讲[jiǎng]给[gěi]我[wǒ]听[tīng]。
这[zhè]一[yī]次[cì]不[bù]知[zhī]道[dào]为[wèi]什[shén]么[me],父[fù]亲[qīn]竟[jìng]这[zhè]样[yàng]含[hán]糊[hū]地[dì]回[huí]答[dá]我[wǒ]。
后[hòu]来[lái]听[tīng]母[mǔ]亲[qīn]说[shuō],军[jūn]阀[fá]张[zhāng]作[zuò]霖[lín]要[yào]派[pài]人[rén]来[lái]检[jiǎn]查[chá]。
为[wèi]了[le]避[bì]免[miǎn]党[dǎng]组[zǔ]织[zhī]被[bèi]破[pò]坏[huài],父[fù]亲[qīn]只[zhǐ]好[hǎo]把[bǎ]一[yī]些[xiē]书[shū]籍[jí]和[hé]文[wén]件[jiàn]烧[shāo]掉[diào]。
才[cái]过[guò]了[le]两[liǎng]天[tiān],果[guǒ]然[rán]出[chū]事[shì]了[le]。
工[gōng]友[yǒu]阎[yán]振[zhèn]三[sān]一[yī]早[zǎo]上[shàng]街[jiē]买[mǎi]东[dōng]西[xī],直[zhí]到[dào]夜[yè]里[lǐ]还[hái]不[bù]见[jiàn]回[huí]来[lái]。
第[dì]二[èr]天[tiān]父[fù]亲[qīn]才[cái]知[zhī]道[dào]他[tā]被[bèi]抓[zhuā]到[dào]警[jǐng]察[chá]厅[tīng]里[lǐ]去[qù]了[le]。
我[wǒ]们[mén]心[xīn]里[lǐ]都[dōu]很[hěn]不[bù]安[ān],为[wèi]这[zhè]位[wèi]工[gōng]友[yǒu]着[zhuó]急[jí]。
局[jú]势[shì]越[yuè]来[lái]越[yuè]严[yán]峻[jùn],父[fù]亲[qīn]的[de]工[gōng]作[zuò]也[yě]越[yuè]来[lái]越[yuè]紧[jǐn]张[zhāng]。
他[tā]的[de]朋[péng]友[yǒu]劝[quàn]他[tā]离[lí]开[kāi]北[běi]京[jīng],母[mǔ]亲[qīn]也[yě]几[jǐ]次[cì]劝[quàn]他[tā]。
父[fù]亲[qīn]坚[jiān]决[jué]地[dì]对[duì]母[mǔ]亲[qīn]说[shuō]:“不[bù]是[shì]常[cháng]对[duì]你[nǐ]说[shuō]吗[ma]?我[wǒ]是[shì]不[bù]能[néng]轻[qīng]易[yì]离[lí]开[kāi]北[běi]京[jīng]的[de]。
你[nǐ]要[yào]知[zhī]道[dào]现[xiàn]在[zài]是[shì]什[shén]么[me]时[shí]候[hòu],这[zhè]里[lǐ]的[de]工[gōng]作[zuò]多[duō]么[me]重[zhòng]要[yào]。我[wǒ]哪[nǎ]能[néng]离[lí]开[kāi]呢[ne]?”
母[mǔ]亲[qīn]只[zhǐ]好[hǎo]不[bù]再[zài]说[shuō]什[shén]么[me]了[le]。
可[kě]怕[pà]的[de]一[yī]天[tiān]果[guǒ]然[rán]来[lái]了[le]。4月[yuè]6日[rì]的[de]早[zǎo]晨[chén],妹[mèi]妹[mèi]换[huàn]上[shàng]了[le]新[xīn]夹[jiá]衣[yī],母[mǔ]亲[qīn]带[dài]她[tā]到[dào]儿[ér]童[tóng]娱[yú]乐[lè]场[chǎng]去[qù]散[sàn]步[bù]了[le]。
父[fù]亲[qīn]在[zài]里[lǐ]间[jiān]屋[wū]里[lǐ]写[xiě]字[zì],我[wǒ]坐[zuò]在[zài]外[wài]间[jiān]的[de]长[cháng]木[mù]椅[yǐ]上[shàng]看[kàn]报[bào]。
短[duǎn]短[duǎn]的[de]一[yī]段[duàn]新[xīn]闻[wén]还[hái]没[méi]看[kàn]完[wán],就[jiù]听[tīng]见[jiàn]啪[pā],啪[pā]……几[jǐ]声[shēng]尖[jiān]锐[ruì]的[de]枪[qiāng]声[shēng],接[jiē]着[zhuó]是[shì]一[yī]阵[zhèn]纷[fēn]乱[luàn]的[de]喊[hǎn]叫[jiào]。
“什[shén]么[me]?爹[diē]!”我[wǒ]瞪[dèng]着[zhuó]眼[yǎn]睛[jīng]问[wèn]父[fù]亲[qīn]。“没[méi]有[yǒu]什[shén]么[me],不[bù]要[yào]怕[pà]。星[xīng]儿[ér],跟[gēn]我[wǒ]到[dào]外[wài]面[miàn]看[kàn]看[kàn]去[qù]。”
父[fù]亲[qīn]不[bù]慌[huāng]不[bù]忙[máng]地[dì]向[xiàng]外[wài]走[zǒu]去[qù]。
我[wǒ]紧[jǐn]跟[gēn]在[zài]他[tā]身[shēn]后[hòu],走[zǒu]出[chū]院[yuàn]子[zǐ],暂[zàn]时[shí]躲[duǒ]在[zài]一[yī]间[jiān]僻[pì]静[jìng]的[de]小[xiǎo]屋[wū]里[lǐ]。
一[yī]会[huì]儿[ér],外[wài]面[miàn]传[chuán]来[lái]一[yī]阵[zhèn]沉[chén]重[zhòng]的[de]皮[pí]鞋[xié]声[shēng]。
我[wǒ]的[de]心[xīn]剧[jù]烈[liè]地[dì]跳[tiào]动[dòng]起[qǐ]来[lái],用[yòng]恐[kǒng]惧[jù]的[de]眼[yǎn]光[guāng]瞅[chǒu]了[le]瞅[chǒu]父[fù]亲[qīn]。
不[bù]要[yào]放[fàng]走[zǒu]一[yī]个[gè]!”窗[chuāng]外[wài]响[xiǎng]起[qǐ]粗[cū]暴[bào]的[de]吼[hǒu]声[shēng]。
穿[chuān]灰[huī]制[zhì]服[fú]和[hé]长[cháng]筒[tǒng]皮[pí]靴[xuē]的[de]宪[xiàn]兵[bīng],穿[chuān]便[biàn]衣[yī]的[de]侦[zhēn]探[tàn],穿[chuān]黑[hēi]制[zhì]服[fú]的[de]警[jǐng]察[chá],一[yī]拥[yōng]而[ér]入[rù],挤[jǐ]满[mǎn]了[le]这[zhè]间[jiān]小[xiǎo]屋[wū]。
他[tā]们[mén]像[xiàng]一[yī]群[qún]魔[mó]鬼[guǐ]似[sì]的[de],把[bǎ]我[wǒ]们[mén]包[bāo]围[wéi]起[qǐ]来[lái]。他[tā]们[mén]每[měi]人[rén]拿[ná]着[zhuó]一[yī]支[zhī]手[shǒu]枪[qiāng],枪[qiāng]口[kǒu]对[duì]着[zhuó]父[fù]亲[qīn]和[hé]我[wǒ]。
在[zài]军[jūn]警[jǐng]中[zhōng]间[jiān],我[wǒ]发[fā]现[xiàn]了[le]前[qián]几[jǐ]天[tiān]被[bèi]捕[bǔ]的[de]工[gōng]友[yǒu]阎[yán]振[zhèn]三[sān]。他[tā]的[de]胳[gē]膊[bó]上[shàng]拴[shuān]着[zhuó]绳[shéng]子[zǐ],被[bèi]一[yī]个[gè]肥[féi]胖[pàng]的[de]便[biàn]衣[yī]侦[zhēn]探[tàn]拉[lā]着[zhuó]。
那[nà]个[gè]满[mǎn]脸[liǎn]横[héng]肉[ròu]的[de]便[biàn]衣[yī]侦[zhēn]探[tàn]指[zhǐ]着[zhuó]父[fù]亲[qīn]问[wèn]阎[yán]振[zhèn]三[sān]:“你[nǐ]认[rèn]识[shí]他[tā]吗[ma]?”阎[yán]振[zhèn]三[sān]摇[yáo]了[le]摇[yáo]头[tóu]。
他[tā]那[nà]披[pī]散[sàn]的[de]长[cháng]头[tóu]发[fā]中[zhōng]间[jiān]露[lòu]出[chū]一[yī]张[zhāng]苍[cāng]白[bái]的[de]脸[liǎn],显[xiǎn]然[rán]是[shì]受[shòu]过[guò]苦[kǔ]刑[xíng]了[le]。
“哼[hēng]!你[nǐ]不[bù]认[rèn]识[shí]?我[wǒ]可[kě]认[rèn]识[shí]他[tā]。”侦[zhēn]探[tàn]冷[lěng]笑[xiào]着[zhuó],又[yòu]吩[fēn]咐[fù]他[tā]手[shǒu]下[xià]的[de]那[nà]一[yī]伙[huǒ],“看[kàn]好[hǎo],别[bié]让[ràng]他[tā]自[zì]杀[shā]!”
他[tā]们[mén]仔[zǐ]细[xì]地[dì]把[bǎ]父[fù]亲[qīn]全[quán]身[shēn]搜[sōu]了[le]一[yī]遍[biàn]。
父[fù]亲[qīn]保[bǎo]持[chí]着[zhuó]他[tā]那[nà]惯[guàn]有[yǒu]的[de]严[yán]峻[jùn]态[tài]度[dù],没[méi]有[yǒu]向[xiàng]他[tā]们[mén]讲[jiǎng]任[rèn]何[hé]道[dào]理[lǐ]。
因[yīn]为[wèi]他[tā]明[míng]白[bái],对[duì]他[tā]们[mén]是[shì]没[méi]有[yǒu]道[dào]理[lǐ]可[kě]讲[jiǎng]的[de]。
残[cán]暴[bào]的[de]匪[fěi]徒[tú]把[bǎ]父[fù]亲[qīn]绑[bǎng]起[qǐ]来[lái],拖[tuō]走[zǒu]了[le]。我[wǒ]也[yě]被[bèi]他[tā]们[mén]带[dài]走[zǒu]了[le]。
在[zài]高[gāo]高[gāo]的[de]砖[zhuān]墙[qiáng]围[wéi]起[qǐ]来[lái]的[de]警[jǐng]察[chá]厅[tīng]的[de]院[yuàn]子[zǐ]里[lǐ],我[wǒ]看[kàn]见[jiàn]母[mǔ]亲[qīn]和[hé]妹[mèi]妹[mèi]也[yě]都[dōu]被[bèi]带[dài]来[lái]了[le]。
我[wǒ]们[mén]被[bèi]关[guān]在[zài]女[nǚ]拘[jū]留[liú]所[suǒ]里[lǐ]。十[shí]几[jǐ]天[tiān]过[guò]去[qù]了[le],我[wǒ]们[mén]始[shǐ]终[zhōng]没[méi]看[kàn]见[jiàn]父[fù]亲[qīn]。
有[yǒu]一[yī]天[tiān],我[wǒ]们[mén]正[zhèng]在[zài]啃[kěn]手[shǒu]里[lǐ]的[de]窝[wō]窝[wō]头[tóu],听[tīng]见[jiàn]警[jǐng]察[chá]喊[hǎn]我[wǒ]们[mén]母[mǔ]女[nǚ]的[de]名[míng]字[zì],说[shuō]是[shì]提[tí]审[shěn]。
在[zài]法[fǎ]庭[tíng]上[shàng],我[wǒ]们[mén]跟[gēn]父[fù]亲[qīn]见[jiàn]了[le]面[miàn]。父[fù]亲[qīn]仍[réng]旧[jiù]穿[chuān]着[zhuó]他[tā]那[nà]件[jiàn]灰[huī]布[bù]旧[jiù]棉[mián]袍[páo],可[kě]是[shì]没[méi]戴[dài]眼[yǎn]镜[jìng]。
我[wǒ]看[kàn]到[dào]了[le]他[tā]那[nà]乱[luàn]蓬[péng]蓬[péng]的[de]长[cháng]头[tóu]发[fā]下[xià]面[miàn]的[de]平[píng]静[jìng]而[ér]慈[cí]祥[xiáng]的[de]脸[liǎn]。“爹[diē]!”我[wǒ]忍[rěn]不[bù]住[zhù]喊[hǎn]出[chū]声[shēng]来[lái]。
母[mǔ]亲[qīn]哭[kū]了[le],妹[mèi]妹[mèi]也[yě]跟[gēn]着[zhuó]哭[kū]起[qǐ]来[lái]了[le]。“不[bù]许[xǔ]乱[luàn]喊[hǎn]!”法[fǎ]官[guān]拿[ná]起[qǐ]惊[jīng]堂[táng]木[mù]重[zhòng]重[zhòng]地[dì]在[zài]桌[zhuō]子[zǐ]上[shàng]拍[pāi]了[le]一[yī]下[xià]。
父[fù]亲[qīn]瞅[chǒu]了[le]瞅[chǒu]我[wǒ]们[mén],没[méi]有[yǒu]说[shuō]一[yī]句[jù]话[huà]。他[tā]的[de]神[shén]情[qíng]非[fēi]常[cháng]安[ān]定[dìng],非[fēi]常[cháng]沉[chén]着[zhuó]。他[tā]的[de]心[xīn]被[bèi]一[yī]种[zhǒng]伟[wěi]大[dà]的[de]力[lì]量[liàng]占[zhàn]据[jù]着[zhuó]。
这[zhè]个[gè]力[lì]量[liàng]就[jiù]是[shì]他[tā]平[píng]日[rì]对[duì]我[wǒ]们[mén]讲[jiǎng]的[de]---他[tā]对[duì]于[yú]革[gé]命[mìng]事[shì]业[yè]的[de]信[xìn]心[xīn]“这[zhè]是[shì]我[wǒ]的[de]妻[qī]子[zǐ]。”他[tā]指[zhǐ]着[zhuó]母[mǔ]亲[qīn]说[shuō]。
接[jiē]着[zhuó]他[tā]又[yòu]指[zhǐ]了[le]一[yī]下[xià]我[wǒ]和[hé]妹[mèi]妹[mèi]:“这[zhè]是[shì]我[wǒ]的[de]两[liǎng]个[gè]孩[hái]子[zǐ]。”“她[tā]是[shì]你[nǐ]最[zuì]大[dà]的[de]孩[hái]子[zǐ]吗[ma]?”法[fǎ]官[guān]指[zhǐ]着[zhuó]我[wǒ]问[wèn]父[fù]亲[qīn]。“是[shì]的[de],我[wǒ]是[shì]最[zuì]大[dà]的[de]。”我[wǒ]怕[pà]父[fù]亲[qīn]说[shuō]出[chū]哥[gē]哥[gē]来[lái],就[jiù]这[zhè]样[yàng]抢[qiǎng]着[zhuó]说[shuō]了[le]。
我[wǒ]不[bù]知[zhī]道[dào]当[dāng]时[shí]哪[nǎ]里[lǐ]来[lái]的[de]机[jī]智[zhì]和[hé]勇[yǒng]敢[gǎn]。“不[bù]要[yào]多[duō]嘴[zuǐ]!”法[fǎ]官[guān]怒[nù]气[qì]冲[chōng]冲[chōng]的[de],又[yòu]拿[ná]起[qǐ]他[tā]面[miàn]前[qián]那[nà]块[kuài]木[mù]板[bǎn]狠[hěn]狠[hěn]地[dì]拍[pāi]了[le]几[jǐ]下[xià]。
父[fù]亲[qīn]立[lì]刻[kè]就[jiù]会[huì]意[yì]了[le],接[jiē]着[zhuó]说[shuō]:“她[tā]是[shì]我[wǒ]最[zuì]大[dà]的[de]孩[hái]子[zǐ]。
我[wǒ]的[de]妻[qī]子[zǐ]是[shì]个[gè]乡[xiāng]下[xià]人[rén],我[wǒ]的[de]孩[hái]子[zǐ]年[nián]纪[jì]都[dōu]还[hái]小[xiǎo],她[tā]们[mén]什[shén]么[me]也[yě]不[bù]懂[dǒng],一[yī]切[qiē]都[dōu]跟[gēn]她[tā]们[mén]没[méi]有[yǒu]关[guān]系[xì]。”父[fù]亲[qīn]说[shuō]完[wán]了[le]这[zhè]段[duàn]话[huà],又[yòu]望[wàng]了[le]望[wàng]我[wǒ]们[mén]。
法[fǎ]官[guān]命[mìng]令[lìng]把[bǎ]我[wǒ]们[mén]押[yā]下[xià]去[qù]。我[wǒ]们[mén]就[jiù]这[zhè]样[yàng]跟[gēn]父[fù]亲[qīn]见[jiàn]了[le]一[yī]面[miàn],匆[cōng]匆[cōng]分[fēn]别[bié]了[le]。
想[xiǎng]不[bù]到[dào]这[zhè]竟[jìng]是[shì]我[wǒ]们[mén]最[zuì]后[hòu]一[yī]次[cì]见[jiàn]面[miàn]。
28日[rì]黄[huáng]昏[hūn],警[jǐng]察[chá]叫[jiào]我[wǒ]们[mén]收[shōu]拾[shí]行[xíng]李[lǐ]出[chū]拘[jū]留[liú]所[suǒ]。
我[wǒ]们[mén]回[huí]到[dào]家[jiā]里[lǐ],天[tiān]已[yǐ]经[jīng]全[quán]黑[hēi]了[le]。第[dì]二[èr]天[tiān],舅[jiù]老[lǎo]爷[yé]到[dào]街[jiē]上[shàng]去[qù]买[mǎi]报[bào]。
他[tā]是[shì]哭[kū]着[zhuó]从[cóng]街[jiē]上[shàng]回[huí]来[lái]的[de],手[shǒu]里[lǐ]无[wú]力[lì]地[dì]握[wò]着[zhuó]一[yī]份[fèn]报[bào]。
我[wǒ]看[kàn]到[dào]报[bào]上[shàng]用[yòng]头[tóu]号[hào]字[zì]登[dēng]着[zhuó]“李[lǐ]大[dà]钊[zhāo]等[děng]昨[zuó]已[yǐ]执[zhí]行[xíng]绞[jiǎo]刑[xíng]”,立[lì]刻[kè]感[gǎn]到[dào]眼[yǎn]前[qián]蒙[mēng]了[le]一[yī]团[tuán]云[yún]雾[wù],昏[hūn]倒[dǎo]在[zài]床[chuáng]上[shàng]了[le]。
母[mǔ]亲[qīn]伤[shāng]心[xīn]过[guò]度[dù],昏[hūn]过[guò]去[qù]三[sān]次[cì],每[měi]次[cì]都[dōu]是[shì]刚[gāng]刚[gāng]叫[jiào]醒[xǐng]又[yòu]昏[hūn]过[guò]去[qù]了[le]。
过[guò]了[le]好[hǎo]半[bàn]天[tiān],母[mǔ]亲[qīn]醒[xǐng]过[guò]来[lái]了[le],她[tā]低[dī]声[shēng]问[wèn]我[wǒ]:“昨[zuó]天[tiān]是[shì]几[jǐ]号[hào]?记[jì]住[zhù],昨[zuó]天[tiān]是[shì]你[nǐ]爹[diē]被[bèi]害[hài]的[de]日[rì]子[zǐ]。”
我[wǒ]又[yòu]哭[kū]了[le],从[cóng]地[dì]上[shàng]捡[jiǎn]起[qǐ]那[nà]张[zhāng]报[bào]纸[zhǐ],咬[yǎo]紧[jǐn]牙[yá],又[yòu]勉[miǎn]强[qiáng]看[kàn]了[le]一[yī]遍[biàn],低[dī]声[shēng]对[duì]母[mǔ]亲[qīn]说[shuō]:“妈[mā],昨[zuó]天[tiān]是[shì]4月[yuè]28日[rì]。”